九
“下关海峡发现敌军军舰!”
“敌军军舰炮击我军舰队!”
“壬戊丸被击沉!”
“庚申丸被击沉!”
“癸亥丸……癸亥丸失去战力,需要救援!”
天人的援军到达前线,新一轮的战争开始了。虽然做足了战前准备,但当装载着外星技术的炮弹打向攘夷军的舰船时,桂和高杉意识到,他们仍然低估了敌军的力量——这是他们从未见过拥有过的航海速度和炮弹射程。他们在前线奋力抵抗,绝望地目睹天人的军舰游刃有余地在攘夷军炮台射程之外向军港开炮。在轰鸣声的间隙,桂似乎听见了高杉的指关节捏出的声响。
“假发,让我上吧。”高杉望着不远处的海峡上方不断扩散的硝烟——烟雾越来越近,昭示着战况对攘夷军愈发不利。桂绝对信任银时的战斗力,但无谓的牺牲并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冲高杉点头表示同意。“见机行事,别逞强。”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注意安全。”
“这可不像是适合在战场上说的话。”高杉朝桂发出一声冷笑,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放心,在见到老师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见桂小太郎向自己微微颔首,高杉晋助离开了旗舰的舰桥。
桂站在舰桥上,继续专注眼前的战事。高杉的鬼兵队加入战斗后,情况有所好转,然而,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和海浪的破裂声,战况再度被扭转了。一艘巨型战舰开进了港口。
“这是什么……”桂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着。他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流线型的轮廓边缘散发着新金属材料的寒光。很快,军舰的炮门同时打开——“一、二、三、四、五……三十六门炮?!”这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武器。桂的心仿佛被投进了冰湖中。然而,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伴随着一声巨响,舰桥的地板剧烈摇晃起来,海浪组成的水墙向他袭来,狠狠地拍在军舰的甲板上,将旗舰往后推出了一截距离。
“怎么回事?!”桂用手掌住控制台的边缘以保持平衡,大声问道。
“炮台……前田和坛之浦的炮台被击中,炮台受损严重!”舰桥上的技术人员向桂报告。
“敌军陆战队开始登陆炮台!”
挡不住了吗?桂心底暗叫不好。更让他紧张的是,被击中的炮台不远处,还有一些民居——一旦天人登陆成功,附近的居民一定会遭殃。他思考片刻,握紧腰间的武士刀,发出了离开舰桥前的最后一条命令。
“全舰队转向,朝炮台前进!陆战队全员准备战斗!”
舰队到达时,白刃战已经开始。桂小太郎带领陆战队冲进战场,与先一步来的鬼兵队协同作战。他躲过几个天人的子弹,以敏捷的身形蹬上身旁的树干,在空中切碎好几个天人的便携式加农炮。在连续干掉十几个天人后,其余的敌人终于意识到对手的非同寻常,越来越多的天人开始向桂所在的地点袭来。他的剑法极快,像一只在草原上疾驰的迅猛的猎豹,在浸着尸骨和鲜血的土地上横冲直撞。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敌人,却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树林中,有一个天人向自己的方向端起了手枪。
“砰!——”
一声枪响,将桂小太郎的注意力拉向一旁的树林。只见一个天人的身体被斜劈成两半,鲜血从整齐的切口处喷涌而出,射偏的子弹打进桂身后的空气中。
“假发,注意安全!”高杉朝桂嚷道。
“你那边怎么样?”桂向高杉问道,后者摇摇头,说:“又一波冲锋被阻截了。”
桂咬住嘴唇,眉头紧皱,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高杉,撤退吧。炮台丢了还能夺回来——我们的人员损失太多了。”
高杉的眼睛里燃起不甘的怒火,但很快,火焰消失了,他点头同意了桂的建议。为了阻击阿姆斯特朗炮的攻击,鬼兵队已经伤亡过半,难以承受下一波攻击。“和陆战队一起撤退回营地。”桂说道,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高杉:“银时在哪里?”
“在西边。”高杉用眼神为桂指出方向。是村庄的方向。桂带上一股部队,往西边赶去。
刚进村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朝桂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残破的血与肉充斥在街道之中,散发着一阵阵死亡的恐怖气息。就像是死神来过一样。桂皱着眉头,谨慎地在尸体间寻找着。全是天人的尸体。桂终于明白过来,加快脚步寻找自己要找的人。终于,在街道的尽头,他找到了正闭眼靠在一根电线杆下的坂田银时。鲜血染红了他的前额,在他纯白色的卷发与战袍上浸出一层层深浅不一的,令人战栗的猩红图案。在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是那把自从他遇到松阳老师后就带在身边的,吉田松阳的刀。
“银……银时?”桂在银时身边蹲下来,轻轻喊他的名字。
银时的眼睛缓缓张开一条缝,桂这才注意到,连他的眼睫毛,也被鲜血糊在了一起。银时看清来者后,说:“假发,你怎么在这里?港口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见桂痛惜地摇头,银时没有再问。
“居民们呢?”
坂田银时显得很疲惫,他又闭上了眼,说:“我让他们离开了。”
“这些——”桂小太郎环顾四周的天人尸体,说:“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银时紧闭双眼,用沉默代替了回答。一些茫然,一些悲伤和一些隐忧浮上心头,他希望一贯话多的桂能说点什么,但令人意外的,桂也沉默了。坂田银时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在等待桂说一些充斥在自己的儿童时代中的掺杂着恐惧和诅咒的话。
最终,桂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手心,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回去先去让军医看看伤势。”他搀起银时走向营地。
“我没事,这些都不是我的血。”银时解释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别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假发,有时候,你温柔得令人害怕。桂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银时,炮台被占领了。这些居民,如果没有你过来保护他们,他们谁也逃不出去。你救了大家的命。”
“假发,你知道在我小时候,村里的人是怎么叫我的吗?”银时血色一般的眼睛在白发之下若隐若现,“鬼。我就是一只鬼。”
“我知道,老师以前对我提起过。”桂想起来,那个时候老师的表情,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尚为年少的他难以理解的空洞和悲伤。他握住银时因沾上血而有些粘稠的手,手心的温度持续而稳定地传进银时的体内,“我不知道你的童年经历了什么——我想大概是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的事。但我认识的坂田银时并不是鬼,而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和内心的恶鬼斗争的,试图站起来的人。”桂扭过头,认真地望着银时,说:“银时,你是我的朋友、同志、家人。”
银时的眼眶有一些发红,他错开了两人的视线,说:“好啦!我去让军医检查就是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肉麻的话!”
“是吗?你明明听得很高兴。”
“我没有!你是笨蛋吗?”
“不是笨蛋,是桂!”
“没有人问你的名字!”
“没有人你好,我的名字是桂小太郎。”
“笨蛋!别说了!我不会陪你演漫才的!”
“不是漫才,是桂!”
……
争吵持续了一路,直到银时被军医用热毛巾捂住了脸,他还能透过毛巾听到桂在耳边喋喋不休。“假发,等我包扎好,你给我等着!”银时的嘴在毛巾下佯装咬牙切齿,冰凉的酒精接触到他的血肉,产生了一些刺痛;而他的心却因为别的原因发出阵阵抽痛——一些他避之不及、令人惶遽,而又让他无比眷恋的疼痛。
战斗结束了,攘夷军失去了两个炮台,一艘驱逐舰。阿姆斯特朗炮的轰鸣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回旋,昭示着天人的科技与武力。桂无法忘记那一天在旗舰上的愤怒与绝望,必须要尽快弄到更新的武器,夺回炮台才有胜算。大名虽然能提供资金,但是购买新式武器的渠道却始终难以打通。
“好想有一只报恩的白鹤啊……”桂坐在矮桌前,对着一堆文件自言自语。在他不远处,银时翘着二郎腿躺在门廊上,打断了他的脑内妄想。
“首先,你得去搭救一只遇难的白鹤。在这个混乱年代,这可不容易——有白鹤大概都会被人打来做烧鸡吃掉。”银时用吸管吮吸着明显已经见底的草莓牛奶,瘪瘪的饮料盒发出“霍霍”的声音。
“难怪你没有女人缘,没有女孩会喜欢把神话故事说成都市恐怖传说的男人。”桂小太郎朝门外的银时翻了一个白眼。
“也没有女孩会喜欢头发比自己还要长的男人,以为留长了头发就能变成拥有富豪女朋友的雅木茶,你还是太天真了啊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桂已经放下了文件,和银时开始了新一轮的拌嘴,“还有,像雅木茶那样花心,到手的女朋友最后还是会跑掉,那也是不可以的。论实力,我起码也应该是紫龙——”
“太贪心了啊,假发,紫龙可是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女朋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加入了对话,“但很遗憾,你是没有办法拥有春丽了。”高杉晋助说话时,一股意味深长的视线射进桂的双眼,后者感到脸上有一些发烫,而银时则有些失落地翻了个身,背对室内的两人。
“找我有什么事,高杉?”桂抬头问道,而高杉的回答则令他有一些意外。“我是来找他的。”高杉的眼神指向正半躺在门廊上装睡的银时。
“让你找到这里来,真是辛苦。”银时用含糊不清的语气说,高杉则毫不掩饰地回答:“一点也不辛苦,谁都知道,‘找不到白夜叉的时候他一定是在司令官的房间’。”高杉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说:“我只是稍微听了听大家的建议而已。”
“少装腔作势了大少爷,你这种没有朋友的人听的是哪个‘大家’的建议啊?不要把妄想的朋友太当真,这样对心理健康不好噢!”银时一个鲤鱼打挺从门廊上坐起,冲着高杉嘲讽道。
“我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大少爷,你想死吗?”高杉的左手按上了腰间的武士刀。
“是吗?我这样说是刺激到你内心最脆弱的一根神经了吗?你忘记那些我空手就能赢过你的时候了吗?”
“忘记了。毕竟都是十三岁以前的记忆了。”
“话不要说得那么满噢高杉君!现在就来比一场吧!”
“来就来!”
“正好假发在,假发,给我们做裁判!”坂田银时向一旁喊道,然而当两人扭头看向桂所在的方向时却傻眼了。
“假发去哪儿了?”
桂小太郎从银时和高杉的辩论赛中逃了出来,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后续——他们会在院子里再开始一场无关生死的决斗,然后胜利的一方会拖着另一方去营地开始今天的军事训练,胜负不重要,有没有裁判也不重要,这只是两只小狮子之间的日常休闲而已。
然而,此刻的桂确实有一些无从分享的烦恼——装备、经费、对外联络……这些枯燥的行政事务缠绕着刚成年不久的他,令他感到有一些手足无措和持续的疲惫。老师,我现在做的是对的事吗?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桂走在海滩边,听海浪在耳边来来回回,他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桂小太郎皱着眉头在海边一边走一边思索,他想得过于投入,以致于当他被沙滩边上的一个障碍物绊倒时,他盯着眼前深红色的一团看了足足三秒,才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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